文|文鹍
一个老师,二十几个学生,一间大瓦房,就是一所学校。这间房不是公家的,是老师自个家的,还是婚房。
上世纪80年代,乡下办学条件艰苦,我就读的小学总共不过五间教室。因为教室太紧张,两个年级的学生硬是挤在一间屋里上课。老师上完一个班(一个年级就一个班),接着再上另一个班。
王老师带着三年级的我们,和四年级共用一个教室。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无奈组合,王老师带着我们班离校出走,自立门户,远离嘈杂。
新教室是王老师家的婚房,在村子最北头,连着成片的绿树和庄稼。婚房在迎来新娘之前,先变成了我们的书房。王老师既是“校长”,又是班主任。我们如同脱离大部队的作战小队,没人管也没人问。除了小鸟的歌声、牛羊的叫声,就是朗朗的读书声。
王老师对自己、对我们很严格,只会拖堂,不会早退。课间相对自由,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春天的田野里撒欢。有一次,石油勘探队在附近的庄稼地里架起铁架,钻井找油。同学们跑去看新奇,将上课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。王老师将我们一个个揪回去,拖了好长时间才放学。
那时候没有打印的考试卷,每次单元测试,都是前一天晚上,王老师用粉笔将测试题一个字一个字抄在黑板上。考过几次后,有个男同学瞧出了门道,考试题来自老师的一本习题册。男同学趁老师不注意,偷偷记下了答案。这位同学进步神速,几次考试回回满分,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。可到了第六单元测试,他却考了个零分,一下子跌落神坛。原来,他把第七单元的答案给抄上了。老师气得冒烟,将答案从书上撕下来。从此,那位同学再没考过满分,当然也没考过零分。
王老师很节俭。粉笔用的再也捏不住了,还会套上废旧钢笔帽接着用,直到榨尽最后一点粉末。有一次,有位同学交头接耳,王老师一生气顺手将粉笔丢了过去,又迅疾追了上去。我们认为那位同学铁定挨揍,谁知王老师压根就没理他,径直俯下身子,低头寻宝——原来是在找那一截粉笔头。
不给我们上课时,王老师喜欢看《水浒传》。有位同学凑过去,问老师看的啥书。老师打开封面,笑着问他,“你自己认认”。这位同学看了半天,蹦出三个字:水许传(chuán)。老师一下子乐了,天真得像个孩子。从此,这位同学有了个外号“水许传(chuán)”,直到今天我们还这样叫他。
那是武侠电视剧流行的年代,自然也成了王老师的最爱。当时热播一部武侠剧,名字忘了,只记得剧中有个非常美丽的女主角叫翩翩。王老师被这个翩翩迷得不行。我们开老师玩笑,将来娶一个这样的师娘就好了。这时老师往往笑而不语。后来,剧中这位女主角突然死了,害得王老师好几天上课都没精打采。
王老师喜欢唱歌,也喜欢教我们唱歌。可惜他会的不多,整个学年就教了我们两首:《采蘑菇的小姑娘》和《妈妈的吻》。每次晨读之后,我们都雷打不动唱这两首歌。孩子们纯真的歌声,回荡在田野之外,路过的村民常会驻足,跟着哼唱几句。
鸟儿也被歌声吸引,一只喜鹊可能听迷了,误闯进教室。几个男同学快速关上门窗,想逮住它。小鸟贴在屋门的玻璃上,扑棱着翅膀。正待我们扑上去抓时,王老师恰好开门。喜鹊一个俯冲溜了出去,立在屋外的大树上,叽叽喳喳叫个不停,似乎在声讨我们。
春天到来,王老师会在房前屋后种上好多花儿,有美人蕉、牵牛花、步步高、地瓜花,还有末阳花。课间,老师带着我们提着水桶,一瓢一瓢舀水浇灌,滋润着小苗一天天长大。待到夏天,花儿争相怒放,簇拥着校园。在繁花烂漫里,蜜蜂忙着采蜜,有时候马蜂也来凑热闹。看到小蜜蜂钻到花蕊里,我们猛地将花瓣包起来,听它在里面急得嗡嗡作响。
夏去秋来,接到村小学的通知,让我们搬回本校。搬家那天,一个个哭成泪人,王老师的眼里也噙着泪花。
办在婚房里的“学校”,持续一年就此消声,成为遥远的绝响,变作挥之不去的时光回响。那个开满鲜花、充满笑声的地方,还有我们可爱可敬的王老师,不时会浮现在记忆里,那么近又那么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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